2013-07-10 08:45:00 來源:時代周報
網友評論0條 查看全文（共1頁)
進入7月，全國多地的頂尖高等學府都將陸續(xù)迎來一場優(yōu)秀大學生夏令營活動。半個月前，很多大三學生把厚得像本書的個人履歷寄給心儀的大學，只為贏得一張“入場券”。
這是一場各地高校自主考評、選拔推免生的活動。“推免生”的全稱是“推薦優(yōu)秀應屆本科畢業(yè)生免試攻讀碩士學位研究生”，是指學生可以不用參加全國碩士研究生統(tǒng)一招生考試，而直接參加目標學校自主考評，通過考評即可入校讀研的一種情形。
數(shù)據(jù)顯示，2013年的考研報名人數(shù)達到180萬，再創(chuàng)歷史新高。然而，這些統(tǒng)考生或許不知道，碩士研究生的招生名額中，推免生占比很大，而且近年來越來越大。甚至，一些知名學校的知名專業(yè)把所有名額都留給了推免生，而推免又是一個充滿爭議的過程。
變考試制為推薦制
林端至今依然不服氣，為什么自己就考不了研究生？她是在準備考研2個多月后才突然得知自己想考的專業(yè)沒法考了的。
2012年5月，林端還是華東政法大學(下稱“華政”)一名大三學生，過著單調清苦的考研生活，宿舍、教室，兩點一線。她的目標是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下稱“復旦國務學院”)的行政管理專業(yè)。
然而，7月中旬，潛心復習的林端卻接到一位任課老師的電話—他通過私人關系打聽到一個可靠消息，復旦國務學院2013年不再招收行政管理專業(yè)的統(tǒng)考生。
在9月公布的招生目錄上，復旦國務學院表示，學院科學學位擬招收70%—75%推免生，其中，思想政治教育、行政管理和公共政策專業(yè)擬招收100%推免生。
經過多方詢問，林端得到一種解釋，“有復旦老師認為統(tǒng)考生學術素養(yǎng)差，基礎不好?！?/p>
今年6月30日，時代周報向復旦國務學院的幾位教授詢問。他們表示，新招生方法的初衷可能是為提高研究生生源質量，而且，未來幾年或將沿用。
“過去，研究生招生是考試制，現(xiàn)在逐漸變成推薦制，而更理想的是申請制?！眹鴦諏W院的一位副院長說，考試制一直飽受詬病，這種方式入學的學生，與學校的關系好比孩子和父母，“學校不給他學位他就鬧個不?！?；而申請制下，學生與學校是雙向選擇的關系，如果學生達不到培養(yǎng)要求，學校自然可以拒絕授予學位?！澳壳?，研究生培養(yǎng)追求質量，而只有逐漸向申請制轉變，培養(yǎng)質量才有可能得以提高。”
據(jù)了解，目前國內不少頂尖學府都在嘗試上述改革。依據(jù)各校2013年研究生招考目錄，北京大學有超過20個專業(yè)只接收推免，包括著名的光華管理學院的會計學、統(tǒng)計學、企業(yè)管理等專業(yè)。浙江大學的新聞傳播學與中藥學的學術碩士亦不統(tǒng)考招生。而一些名校的其他知名專業(yè)，推免的比例少則50%，多達95%。
“近兩年，很多好學校都向推免傾斜，留給統(tǒng)考的名額很少，競爭也非常激烈。”在最難就業(yè)季里，蘇州大學學生陳誠的打算是讀研，而他觀念中的研究生一直是社會上普遍認同的學術碩士。但去年10月，看到“少得可憐”的統(tǒng)考名額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報考更多面向統(tǒng)考但社會認可度較低的專業(yè)碩士。
“什么叫外校生素養(yǎng)差？我偏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一點都不差?！?012年8月初，性格要強的林端將報考方向改為復旦國務學院的政治學專業(yè)。
“我還算幸運，但隔壁班的一些同學直到10月份復旦公布招考目錄后才知道行管專業(yè)不招統(tǒng)考生。而這時，他們已足足準備了五六個月?！绷侄苏f。
而另一位受到影響的華政學生告訴時代周報，復旦“說不考就不考，事先連張公告都沒有。而且，今年工作這么難找，五六個月的時間彌足珍貴。”
各個學校的招生目錄陸續(xù)公布后，林端的“戰(zhàn)友”少了許多。因為不少專業(yè)的統(tǒng)考比例較上一年又有所縮減，有些人提前撤退，但心里又憋著一口氣，干脆把復習了半年的書本、資料全當垃圾撕了、賣了。
林端一直堅持，直到去年12月中旬，一個在復旦讀研的學長又為她帶來了壞消息：政治學統(tǒng)考的錄取名額可能要從上一年的6個減少到3個。
“行管不招考后，大家都往政治學擠，報考者多達上百，錄取名額卻寥寥無幾?！边@個“噩耗”重挫了林端的信心。因為感覺“希望太渺?！?，她漸漸萌生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今年3月，考研成績出爐，林端失利。
無法入圍的夏令營
事實上，我國的研究生招生正從過去的統(tǒng)考為主、推免為輔向推免為主、統(tǒng)考為輔轉變，而部分改革先行者已率先實行100%推免的試點。至于如何推免，近兩年，國內高校流行一種做法：通過夏令營選拔人才。
據(jù)中國教育科學研究員研究員儲朝暉介紹，早在100多年前，美國的基督教青年會就有類似的嘗試。他們會組織一群孩子舉行野餐、旅游等活動，借此發(fā)現(xiàn)具有某些志向的人選。
而在中國，這還是一個新鮮事物。時代周報在人人網的保研論壇上發(fā)現(xiàn)，“夏令營”設有專區(qū)，至今已有近20萬條討論帖。置頂?shù)囊粋€題為“什么是夏令營”的帖子寫道：“夏令營的發(fā)起者是哪個學校，我們已很難考證……夏令營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各高校對研究生錄取體制的思考和探索，希望通過提前的接觸、交流和考核讓學校自由挑選中意的學生。”
簡單而言，夏令營是一種研究生自主招生的方式，目前廣受推崇。據(jù)了解，包括北大、清華、復旦、浙大、南大、上交等大學在內，幾乎所有的名牌高校都已開始在暑期舉辦針對大三學生、為期3—5天的夏令營。而且，整個趨勢正從高校的個別院系向大多數(shù)學院發(fā)展。
復旦國務學院近年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今年5月21日，該院在網站上掛出了今年的夏令營方案，稱“將以夏令營方式作為接收2014年外校推免生的唯一方式”。類似表述還出現(xiàn)于復旦經濟學院、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等不少知名院系的活動通知上。
由于復旦國務學院的行政管理等3個專業(yè)只接受推免，其他專業(yè)的統(tǒng)考名額又極少，這意味著，進入該學院深造最可能的途徑就是參與夏令營，并在活動中取得推免資格。
不過，想要入營首先得過兩道門檻。復旦國務學院在前述方案中詳述了申請資格：第一，優(yōu)先考慮985高校學生；第二，除科研方面有突出表現(xiàn)者外，申請者本科3年的績點需在學校本專業(yè)同年級中排名前5。
今年6月28日，復旦國務學院的入營名單公布，入圍的45人中，僅4人的本科學校不在“985”、“211”之列。而復旦經濟學院今年在經濟學與金融專碩兩個方向招收的165位夏令營成員中，只有一人非“985”、“211”出身，但依然來自一本院校。
有趣的是，今年5月20日，浙江大學研究生院發(fā)布公告，承諾繼續(xù)資助各院、系舉辦暑期學術夏令營活動。而對于資助對象則如此限定：特別是研究生招生中生源不夠理想的學院；入學新生中來自“211”和“985”院校較少的院系。
在保研論壇上，一位曾入圍7所高校的夏令營并最終拿到3個offer的清華大學“學霸”這樣總結道：夏令營的主辦方喜歡名校學子。對于“985”和“211”的學生來說，無論專業(yè)是否對口，他們都比其他學校的學生更具優(yōu)勢。
這一點，林端認為極不公平。4年前的高考，她的好朋友成績少她1分，考取了廈門大學，而她選擇了取分更高的華政。但廈門大學既是“985”又是“211”，而華政兩者皆非。
盡管林端不認為211院校的學生一定比非211院校的優(yōu)秀。但去年5月至今年1月，在考研的半年里，她一直非常后悔，“當初怎么就沒報廈大？”“如果我是廈大的學生，去年或許還有機會進入復旦國務學院的夏令營。但在華政，幾乎沒有這種可能。而我想考的行管專業(yè)又不招統(tǒng)考生，哎，真是‘悲劇’?！彼袊@。
而陳誠的體會是，跨專業(yè)申請夏令營也是“悲劇”。他本科學的是新聞，但發(fā)現(xiàn)這個專業(yè)并不適合自己?？佳星埃噲D嘗試夏令營推免，但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項目只針對專業(yè)對口的學生。
備受爭議的改革
“去年，我還是從學生口中聽說學院的招生制度變了，以前也從來沒有人征求過我們的意見。”6月30日，復旦國務學院的一位副教授聽時代周報記者解釋了半天，然后愣愣地說：“這個做法感覺匪夷所思。你說，推免是對其他考生報考權利的剝奪嗎？”
“而且，強化‘985’、‘211’的做法不應該反思嗎？再者，不同學校的績點可以橫向比較嗎？考慮難度系數(shù)了嗎？”對于整套機制，這位副教授不甚理解。而實際上，他提出的問題正是推免制度面臨的主要質疑。對此，教育學者也說法不一。
比如，選拔研究生是否應當強調第一學歷？
復旦教授、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葛劍雄認為，看重985、211院校的學生無可厚非，本科就能考取好學校首先說明這個學生高中階段的基礎扎實；而一般情況下，重點大學培養(yǎng)的學生要比非重點大學好，這也是事實。
“不過，高校需要考慮特殊性。以985、211院校為主要考察對象的同時，還應適當挑選其他學校的學生。有時，招生要降格以求。”葛劍雄補充說。
但儲朝暉的看法截然相反：一個學生入讀的第一所大學，除了與自身能力有關，還取決于家庭條件、社會背景等多重因素。簡單從第一學歷判斷一個學生的素養(yǎng)，這是一種主觀臆斷，而非科學的眼光。
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告訴時代周報，目前，推免資格的確定是個很大的問題?！斑@些名額集中于少數(shù)名校，而直接后果便是名校生受到優(yōu)待，二、三本院校的學生則失去了進入精英大學深造的機會，進而制造了一種學歷歧視。長此以往，本科教育更加無法擺脫名校情結了。”
在他看來，推免制度需要進一步改革：第一，所有學生都要平等享有推免的機會；第二，推免考察過程中，須建立科學的評價體系，包括考慮是否應由社會機構組織統(tǒng)一的研究生學術水平測試；第三，在招生過程中，賦予導師更多自主權。”
而另一個核心問題，爭議同樣存在：高校增加推免比例，甚至100%接受推免的做法合理嗎？
“只有那種專業(yè)標準明確、學生素養(yǎng)可以通過公開、透明的考核加以區(qū)分的學科才具有擴大推免招生的條件。但像思想政治這樣的‘軟性’專業(yè)，即便考試都很難衡量兩個學生的差距。而現(xiàn)在，試也不考了，我認為問題很大。”儲朝暉說。
其實，更現(xiàn)實的問題是，那些未被推薦的學生怎么辦？他們就完全沒有機會了？
“短期之內，我們不會取消統(tǒng)考。畢竟，對于二、三本院校的學生而言，這是一個上升通道。而且，統(tǒng)考生中也有整體素質較好、學習刻苦的學生，不能一棍子打死?！比A政一位碩士點導師組組長告訴時代周報。
不過，這位組長對于統(tǒng)考生有時也很糾結，尤其當他們來自那些號稱“考研一面旗幟”的學校，即某些地方院校，他們的學生從本科入學起便著手準備考研。這其中既有能力不錯的科研人才，也不乏優(yōu)秀的“考試機器”。
“有一種可能，一些名校拒絕統(tǒng)考是在生源較好的前提下，有意避開考研大戶。”這位老師表示。
而從長遠來看，有學者認為，以推免制代替統(tǒng)考制乃必然之勢。葛劍雄表示，研究生教學比本科更注重教師與學生的關系。對于導師而言，生源非常重要，這并非一定指學生來自哪個大學，或者成績如何，而是看他能否適合專業(yè)的需要。所以，自主招生、實地考察，這是研究生招生改革的方向。
“我們要改革現(xiàn)行的統(tǒng)考制度，不能因為一些學校進行推免后出現(xiàn)問題就回到統(tǒng)考的老路上。但在過渡時期，可以保留部分統(tǒng)考名額，等推免制度逐漸成熟，并獲得社會認可后，統(tǒng)一取消考試。這可能是較為理想的做法?！毙鼙嬲f。
權力尋租擔憂
當推免逐漸成為研究生招錄的主要方式之一，與推免相關的夏令營也被置于聚光燈下。這個短期活動真的能為學校招來更好的生源嗎？
華政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去年7月第一次舉辦了夏令營，規(guī)模為40人，持續(xù)5天。主要活動包括香港大學李連江教授等人所作的三場學術講座、一次以烏坎事件為主題的學術交流，以及學術論文競賽等。
目前，各高校的夏令營活動主要分為兩類，有的與推免直接掛鉤，有的則間接相關。華政屬于后一種?！拔覀児膭钊霠I的同學在9月正式推免時報考華政，而且，推過來的免試生中，我們會優(yōu)先考慮夏令營的學生?！比A政碩士生導師張熹珂告訴時代周報。
與大多數(shù)夏令營項目一樣，復旦國務學院的這個項目與推免直接相關。今年，該學院的日程計劃也為5天，內容包括三場學術講座、營員交流、分組討論、校園參觀等。而最為關鍵的是營員面試。
據(jù)了解，在小組討論、營員面試等環(huán)節(jié)表現(xiàn)較好的同學最終會得到一張預錄取通知，錄取比例接近1：1.5。盡管正式的推免要等到9月，但剩下的只是程序問題。
“以前，我們招收推免生完全只是憑借十幾分鐘的面試，感覺就像盲人摸象。”張熹珂認為，相較之下，夏令營的方式更加科學。至少，在三四天的相處中，對學生的科研能力、團隊合作能力等會形成初步的判斷。
不過，也有業(yè)內人士告訴時代周報，“在夏令營中能夠引起老師關注的往往是性格開朗、善于社交的學生，而他們的學術科研能力并不一定強于那些寡言敏行者。”
“我倒是覺得，我就是想招外向、開放的學生?！备饎π壅J為，“哪怕一個杰出的科學家，我們也要承認，過于內向、不善表達是他的缺點。而且，沒有哪個合格的老師會膚淺到只停留于外在表面而忽視真才實學?！?/p>
“利用夏令營的方式選拔人才，有一個前提條件，即選拔者要具有獨立、客觀的判斷能力。但在中國的大學里，行政權力發(fā)揮著很大的作用，而真正的學術規(guī)范沒有得到較好的執(zhí)行，很多老師都會受到權力、功利等因素的影響。而在這種背景下，夏令營里的選拔顯得并不可靠。”儲朝暉說。
這也是林端最不服氣的地方。在她看來，夏令營是一場活動，很難引入社會機構進行監(jiān)督。而整個選拔，入圍營員甚至不用筆試。鑒于此，如何保證這一過程沒有行政權力被濫用？
對于這個問題，葛劍雄比較樂觀。他認為，通過夏令營招生，尋租現(xiàn)象反而可以減少。因為，學生與老師在活動中一起相處、接觸，每個人的表現(xiàn)大家心知肚明。如果表現(xiàn)最差者反而被錄取，那么就清晰地暴露了尋租的問題，剩下的就是紀委與監(jiān)察部門的事情。
而儲朝暉的看法較為悲觀：研究生招生不能只靠紙面考試，應當具有更全面的評價體系，但問題是，我們還沒有建立專業(yè)的學術評價機制。如果要進行徹底的改變，那要從改變學校的管理體制、評價體制入手，讓高校的專業(yè)人員取得真正的自主權。而暫時之策只能看導師的專業(yè)權力在可以監(jiān)督的前提下能否獲得更大的發(fā)揮空間。
“整個改革是否會讓研究生生源更好？”面對時代周報的詢問，復旦國務學院一位教授坦承：“院里一些老師對這個問題也有看法。究竟怎么樣，或許可以做一些實際的調查?！?/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