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29 09:46:00 來源:映象網(wǎng)綜合
網(wǎng)友評論0條 查看全文(共1頁)
愿你的道路漫長:書寫奔波到另一座城的感受
內(nèi)容推薦
《愿你的道路漫長》,書名取自希臘詩人卡瓦菲斯的詩《伊薩卡島》:當(dāng)你啟程,前往伊薩卡島,但愿你的道路漫長,充滿奇跡,充滿發(fā)現(xiàn)。作者在讀不完的逝水年華中,書寫從一座城奔到另一座城的感受,試圖抓住窸窣生活本來的樣子。因為,“所有的宏大敘事都會崩潰解體,我用以確認某時某刻生命的證據(jù),也不過是這些碎屑而已”,所以,抱抱你吧,在微博之外的世界,在我知道你的溫度,你知道我的氣味的世界。
我喜歡沒有那么多必須提問的人生,該敘述的總會敘述,該轉(zhuǎn)折的總會轉(zhuǎn)折。故事會自己結(jié)尾,也會自己寫出續(xù)集番外,是問號讓這個世界焦慮不堪?!秵柼枴?/p>
旅行的意義大概就在于,換一個地方頑固地過著自己的生活。我們終其一生不辭辛苦地尋找各種各樣背景板,但是我們不過還是自己。——《旅行的意義》
我們談?wù)摰牟贿^是關(guān)于未來的想象力。每個人的人生都是日拱一卒,誰也不知道,我們究竟能在哪一個明年中,將手中的卒子跨過那條界河。——《當(dāng)我們談?wù)撁髂陼r我們談?wù)撌裁础?/p>
《刀鋒》里毛姆問拉里他想做什么,拉里說:“晃膀子?!边@三個字來自周煦良的譯文,原文是loaf,拉里就真的這么過了一生,拉里的原型維特根斯坦的遺言是:“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拉里的“晃膀子”比梭羅的湖邊小木屋走得更深更遠,畢竟梭羅只在瓦爾登湖生活了兩年多?!盎伟蜃印辈]有想象中那樣容易,因為我們早已習(xí)慣生活必須充滿目的,而非寫滿細節(jié)。——《誰能像梭羅一樣生活》
作者簡介
李靜睿,畢業(yè)于南京大學(xué),做了八年記者,從廣州來到北京,現(xiàn)居紐約,暫時失業(yè),寫過一些發(fā)表過的專欄和沒有出版過的小說。新浪微博是@阿花的伊薩卡島。
精彩試讀
不被閱讀的城市
到紐約那天沒有想象中的小雨,走出JFK機場(肯尼迪國際機場)的時候我們滿頭大汗,推著一輛需要五美元的手推車,第一次看到了這里的藍天。然后我就每天都看到它,這樣無窮無盡的藍天,就像小時候用過的純藍墨水,連白云的點綴都顯得多余,無處不在的灰黑色鴿子會在鬧市中突然撲騰著飛到這沒有終點沒有余味的藍色中去,它們的翅膀下面則是這個說不清楚喧囂還是孤獨的超級城市。
紐約有八百萬人,所以勞倫斯·布洛克那本著名的小說名為《八百萬種死法》,他試圖想象這座城市里每一個人的故事與結(jié)局,各種顏色的人們像各種顏色的鴿子一樣地撲騰著來了又去,大部分人寂靜得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黃色的我在今年最后的碧藍夏日里加入了進去。
我在紐約認識的第一個地名是FlushingMeadows(法拉盛草地公園),《紐約客》文風(fēng)的締造者E·B·懷特寫過,幾百年來上面都漂浮著灰色霧氣。臺灣房東老太太一邊開車一邊指著那個傳說中全世界最大的鋼鐵地球儀說,這是世博會留下的。那是1964年,戰(zhàn)后的美國或者說紐約正如日中天,所以他們有最高的樓和最大的地球儀。而E·B·懷特在這里看到的世博會其實是在1939年,他在《未來的世界》中想象未來的客廳,有“寬幅地毯、人造康乃馨、電視播放機,連續(xù)播放別的什么地方什么人或什么事的影像、玻璃鳥、鉻鋼燈、陶制斑馬、幾個貼面書柜,裝了無形的書、另一個書柜,綿延不斷地吐出新聞小報的字條,還有新月狀的絲絨小雙人椅”。然而除了在《這就是紐約》的開篇那個對911幾乎精確的預(yù)測,E·B·懷特對未來最篤定的想象大概還是“事事沒有商量。你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的確,事事沒有商量。無處可逃的烈日。熱風(fēng)襲來的地鐵口。曼哈頓里必須用UPTOWN和DOWNTOWN區(qū)分的方位。進一次超市不容分說塞給你的七八個塑料袋和紙袋。一包巨大的、感覺可以吃到永生永世的糖。八美元就可以打1000分鐘的國際長途,卻也有八十美元上門一次的人工,他可能只是給你的門把手擰緊一下螺絲。九美元吃12只大螃蟹,然而包扎一根吃螃蟹時刺傷的手指需要1000美元……統(tǒng)統(tǒng)要么接受,要么拉倒。最沒有商量的是,在這烈火烹油般沸騰的城市中,那些若無其事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口的,不過都是些孤獨的人。
有一天我去了EastHarlem,哥大之前在官網(wǎng)首頁上介紹了這里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因為奧巴馬曾經(jīng)住在那里,租金3100美元。這個幾乎沒有白種人的區(qū)域讓我政治不正確地緊張,何況公交車上永遠站著看上去比我更緊張的警察,別著鼓鼓囊囊的槍。我遇到體積龐大的黑人老太太努力地把自己塞進一個公交座位里,漂亮的黑人姑娘把一副真正的手銬戴在耳朵上,梳著不計其數(shù)的辮子長得很像喬丹的男青年大聲地叫我HiSexy……
然而他們此時此刻的輕松被簽注在這里,幾個街口就是另外一個陌生世界,就像英文再好的華人也要固執(zhí)地去一團混亂毫無美感的華人聚集區(qū)Flushing,固執(zhí)地把MainStreet翻譯成緬街,吃那里6.5美元且不用小費的肥腸麻辣燙,肆無忌憚地打著傘以及大聲說話。MainStreet再往下走又屬于印度人,我試圖買點布做沙發(fā)套的時候千辛萬苦找到這里。披著寶藍色拖地紗麗的店主絮絮叨叨地打著一個漫長的電話不給我結(jié)賬,等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我突然原諒了她,因為我們都在試圖和這個與己無關(guān)的世界維持一點微弱聯(lián)系。就像我在幾個街口之前,看見一對在路邊買雜貨的華人嚴(yán)肅地討論國內(nèi)局勢,聽到了“時不我待”這樣隆重而不可翻譯的詞語。而他們身后,是明顯產(chǎn)于溫州附近的劣質(zhì)小商品,一只掉了漆的招財貓售價三塊,在微風(fēng)中對我招手。
愛倫·坡在1840年寫下了The Man of theCrowd。那時候他剛舉家從紐約遷到費城,這篇披著倫敦外衣的短篇小說被評論家們認為事實上是關(guān)于紐約的。篇首他引用了法國作家拉布呂耶爾那句“無法孤獨的人是痛苦的”,小說的開頭則說“它不允許自己被閱讀”(Itdoes not permit itself to beread)。在寫完這篇小說的四年后,愛倫·坡搬回了紐約,他在這里失去妻子、酗酒、沉迷于鴉片以及精神錯亂。在這座不允許自己被閱讀的城市里,他不見得不痛苦,但是一定孤獨,而我們這些在自由的召喚下來到這里的人,首先學(xué)會的不是享受自由,而是承受孤獨。這件事是如此沒有商量,你要么接受,要么拉倒。
不要對紐約失望
紐約正在搖擺不定地進入秋天,灼灼烈日下隱藏著會突然襲來的颯颯秋風(fēng)。中央公園里每一棵我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大樹都是一種窮途末路的絕望的深綠色,它們很快就要開始變成每一部關(guān)于紐約的老電影中的樣子,就像整座城市都被Instagram的濾鏡調(diào)成了模模糊糊的暖黃。比如《當(dāng)哈利遇上莎莉》里,梅格·瑞恩穿著復(fù)古高腰灰色西褲和黑色平跟鞋,踩在無窮無盡的黃色落葉中,和比利·克里斯托討論那無窮無盡的話題:男人怎樣思考女人,以及女人怎樣思考男人。陳沖為紐約的秋天拍了一部同名電影,雖然里面有薇諾娜·瑞德和理查·基爾,很多人卻坦白地評價,這部電影唯一美麗的地方,也不過是這紐約的秋天。史鐵生寫過,北京的秋天是古殿檐頭的風(fēng)鈴響,現(xiàn)在這風(fēng)鈴響到了紐約。
只是這樣美麗的季節(jié)還是沒能阻擋那些來路和去向統(tǒng)統(tǒng)不明的失望。已經(jīng)在美國待了三十年的朋友有一天給我打了一個漫長的電話,在據(jù)說曼哈頓新開盤的大樓基本上都被中國人買下來的今天,他卻正在打算賣掉那棟代表美國夢的房子離開這里,“這個國家要完了”。電話那頭是轟隆隆的火車聲,他盡可能提高音量,盡可能給我解釋為什么這個國家快完了,涉及了民主黨、共和黨、愛國者法案以及二十世紀(jì)初的美國,他想象中的黃金年代。雖然他也明白,美國快完了這件事對一個剛從中國來的我來說是如此超出了想象力,他還是反反復(fù)復(fù)像背誦標(biāo)準(zhǔn)答案般講述自己的失望,不知道是想說服我還是他自己。說到最后自己似乎都開始迷惑這失望的起點,邏輯退隱在結(jié)論之后,他只需要“失望”這兩個字在中文里的音節(jié)。
又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急促地詢問我“左邊三點水右邊上面一個山下面一個而的那個字到底怎么讀”。我愣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在這個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國家里,我大概是他唯一一個能想到詢問“湍”到底怎么讀的人,而我只來了這里一個月。我是一個終于出現(xiàn)的人,一個在這湍急的美國生活里可以和他慢吞吞討論中文的人。然后我終于明白,他所有的失望都可以落腳于一個你拼命想讀出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的發(fā)音。這個電話掛得很快,他大概很高興自己終于在鍵盤上打出了這個用英文無法取代的美麗漢字,他看著這個字就看到了江南或者四川或者云南的潺潺小溪。
太多咬噬性的小失望侵蝕了這充滿暖黃色憧憬的新生活,紐約或者美國用下劃線黑色粗體再加重音符號反復(fù)提醒你,你不屬于這里不屬于這里,不管你到了一個月,還是三十年。紐約公共圖書館里展示的中文書皮上赫然寫著“中國解放區(qū)文學(xué)書系”,就像在這華麗的大廳里開了一個荒謬的玩笑。在中文書最多的法拉盛圖書館里,我在翻爛了的郭敬明和盜墓筆記中間找到一本菲利普·羅斯的《我嫁給了共產(chǎn)黨人》,徹底嶄新,毫無疑問我是第一個借它的人。
有一天,我們在一個破敗的中餐館里吃飯,買了個咸肉粽子和一份叉燒腸粉,一共不到5美元,這是在紐約能想象的最廉價午餐。坐在對面的黑人幾乎是含情脈脈地看著我剝開粽子葉,仔細詢問了我“粽子”的中文發(fā)音,然后說,在他們那里,有一種類似的食物。他嘰里呱啦地描述了它:用豆子磨的粉做成的,外面包著葉子里面包著海鮮的,辣的,但是也是甜的,最后,它必然是fabulous(極好的)。我禮貌性地各種點頭,禮貌性地問他從哪里來,他說出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單詞,然后很體諒地加了一句“Africa”。大概早就習(xí)慣了說出自己國家后對方的茫然,在這個GoogleMaps可以查到每一棟高樓每一個門牌號的地方,他是一個僅僅能被含混地定位于Africa的人,我想,他一定是快迷路了。
菲茨杰拉德讓《了不起的蓋茨比》發(fā)生在紐約,大概是因為只有這個混亂城市擔(dān)得起他對這個混亂世界所有的希望和失望。他還寫過一篇MyLostCity,當(dāng)然是送給紐約,因為那座他記得有渡船在黎明時緩緩開出的城市已經(jīng)永恒失落,而“我對紐約的那些巨大的夢想全都染上了污跡”。在這篇長文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菲茨杰拉德說,“是紐約忘掉了我們,才使我們得以留在這里”。不要對紐約失望,它不過是忘記你甚至從未記得你,而你所有的失望,最終不過是指向自己,城市并沒有充滿失望,人生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