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9 10:31:00 來源:豆瓣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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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猜火車》
有人問馬克·吐溫,怎么樣才能成為一個偉大作家?
馬克掃了一眼說,給他一百萬美元,吃喝嫖賭樣樣來,再寫出來,就是偉大作家了。是這樣,馬克·吐溫說出了要害所在,生活將教會你一切,任何真理都不比生活更深刻,更高明。
大概是15年前吧,《猜火車》這部電影一時風靡世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年輕一代的男女們,都在蘇格蘭小子們的放縱里,琢磨自己的人生。九十年代末的中國,“垮掉的一代”已開始初具雛形,升騰在大中小城市的大街小巷,打架,斗毆,吸毒,酗酒,濫交,紙醉金迷,聲色犬馬,一切該有的都有了,能做的都做了,墮落無所不盡其能,惟缺一部上升到教義的《猜火車》醍醐灌頂,所以此片一出,精神塌陷的中國年輕人立刻如遇皈依,磕磕絆絆地終于上路了。
我輩安分小子,涉獵也窄,從未看過《猜火車》這部電影,這次是趁小說問世,買來書匆匆補課,看到一半,起疑,不解,不得不看起電影。小說顯然比電影復雜得多,我承認,如果不是中途看電影,光讀一遍小說倒未必領略多少,也未必猜得出是五個人穿插混雜為一個人在講故事。
相比起來,小說的內容比電影更豐富,細節(jié)也更逼真,英倫風情,歐洲小鎮(zhèn),隨處可見他們談論英倫氣息、甲殼蟲(豆友告我,甲殼蟲就是披頭士,我無知了)、恐怖海峽、性感手槍、生活意見這些樂隊。譯筆也還好,用純正北京方言置換了地道的英國俚語俗語,所以小說中冒出套磁、你丫、拍婆子、傻逼、丫挺、操蛋這類詞語,你一點也不要吃驚。同時,諸多心理描寫也替電影作了釋疑,若是看過電影再看小說,很多地方讀起來相當順遂,不解之處也一一豁然;倘沒看電影上來就翻小說,則很有可能讀不下來。
電影雖只選了小說的四分之一,但卻拍出了精要所在。刺激,真實,逼人耳目,你可以清楚看到墮落的每一個細節(jié),毒品怎樣溶解,加熱,吸食,無論是煙吸、燙吸、鼻嗅,還是口服、注射,包括扎針后的回血,以及塞入直腸的膠囊毒品,都逼真不已,真是一部毒品百科全書。
小說亦是裸裎相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吸毒,酗酒,打架,斗毆,濫交,自殘,全部都是細節(jié)描寫,如臨現場,如見真人,他們脫衣,全裸,做愛,高潮,就像書中雷米的饒舌樂:“帶上你的套子跟著我的韻律,寶貝搖一搖啊寶貝搖一搖,我們前搞后搞搞翻天,我們都是行尸走肉?!?/p>
沒有苦口婆心,沒有道德沖突,沒有世紀末審判,全部是零觀點,一切由你自己判斷。
人就是這樣,就像有人禁欲,就有人縱欲,有人擁抱生活,就有人拋棄生活,這幫蘇格蘭小子們,天良未泯,但卻自甘墮落,混亂生活的永恒內容,除了毒品,就是夜店、詐騙、酒精、暴力、把妹和混亂性愛,周遭不是底層掙扎的小人物,就是臭味相投的小混混。
男人墮落如此,女人也不例外,要不然,馬克也不會一夜醒來,才發(fā)現尤物黛安昨晚還一臉成熟,兩個人爭論起U2、簡單意見、曼德拉、反種族主義運動來,她還如數家珍,今早卻變回一臉學生相的蘿莉裝扮,父母都健康居家,而她尚不足15歲,就已男女經驗豐富老到。
在酒吧打零工的凱莉,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收拾調戲她的一幫男顧客們,她惡作劇式地用她經期血淋淋的衛(wèi)生棉條攪拌在他們的湯里,把自己的尿兌到他們的啤酒里、魚里,還不解恨地在冰激凌里放搗碎了的耗子藥,看著那幾個王八蛋大吃大喝了,她無比興奮,無比舒展。
而另外一個女人,和馬克、西蒙、丹尼爾同住一室的少女愛麗森,也染上大麻,扎一針之后,就連連直喊吸毒之爽勝過最爽的高潮的一千倍。而那個針管煙頭毒品散落一地的房間里,她那爬來爬去不明世相的幼嬰,亦是她和這三人當中的一個所生,但卻沒人知道生父是誰。
人不輕狂枉少年,而生活也終要來淬淬這幫少年的火。誤闖紅塵的,最后都披發(fā)入山;披發(fā)入山的,最后都匆匆下山;占山為王的,最后都被招安歸順;落草為寇的,最后都被遣散歸家。兒子終要成為爸爸,爸爸終要成為爺爺,人生軌跡有朝一日只剩下逢時撞鐘,按表操課,你終于會明白,生活不是刀刀見血,槍槍中的,生活不需要目的地,生活只需要你一往無前。
是誰貪愛流年,一朝刀槍相伴?時光最最無情,對任何人都不管不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到頭來,你手里的石頭可能被變成金子,我手里的金子可能被變成石頭,人生如弈棋,局局都是新鮮出爐,你縱可看到投子的那只手,也絕猜不出那只手背后的繁多投法。
而這幫墮落男女們,有的因艾滋死去了,有的因吸毒截肢了,有的從軍被炸死了,哥幾個為美好人生而干的最后一票,卻讓大家向來信賴的馬克背叛了,趁著安德烈斯正把手放在莎拉的比基尼泳裝上摸來摸去,馬克抓起裝滿一萬六千英鎊的海德牌書包,偷偷溜走了,欲望當前,沒什么能阻擋他的腳步。這是馬克最后一件壞事,今后他都將洗心革面,向前走,選擇人生。
馬克終于天遂人愿,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從所有那些人中自由脫身,撒手不歸,他再也回不了雷斯,回不了愛丁堡,回不了蘇格蘭了,在那些地方他只能重復前生,而現在他要人群中抽身而退,過自己的生活了,他要遠走阿姆斯特丹,而前路,則貧富不知,生死未卜。
確實,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背叛的背叛就是回歸?就連《教父》里的邁克,江湖一生,年過七旬了,退意萌生,要棄惡從善亦覓不到一條出路,馬克就能行?不行也得行,人生到這一步,總要有個歸置,即使上過輝煌之巔,下過罪惡之淵,攻也好,防也好,你永遠也不明白,到底會因伐而失,還是會因棄而得。人生如洗牌,只是洗牌的那張手,你從來不知花樣幾何。
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永遠直面人生,了解它的真諦,愛它的本質,然后,放棄它。
也一如西門汀的浪蕩少年,南討北伐,橫行島內,亦是今日不復昨日,做大哥的去做生意了,不做生意的去過日子了。在生活面前,誰都無所遁形,只能束手就擒。盛氣如竹聯(lián)幫老大、大哥中的大哥“旱鴨子”陳啟禮都歸順了黨國,一幫嘍啰小眾又能奈何?而陳啟禮,黨國為了需要拋棄他時,他則又歸順了生活,不僅皈依佛門,還組建承安消防,做起了正業(yè)。而隨他赴美暗殺江南的,董桂森后來因販毒被關紐約,在監(jiān)獄械斗中喪生,吳敦則脫手江湖,一門心思做了影視。
至于竹聯(lián)幫的總護法,江湖人稱白狼的張安樂,因江南一案,也在美國坐足了十年牢,拿到博士學位,也渡海來歸,在深圳做起頭盔生意,生意蒸蒸日上,盛氣則落落直下,他的重心只剩下過過日子、看看書,過著清教徒式的生活,而誰會想到,他16歲即有殺伐之舉,整頓江湖之厲。
生活是趕鴨子上架,也難免有人撂挑子不干,有人選擇生,選擇工作,選擇家居,選擇平平淡淡,有人選擇死,選擇流蕩,選擇天涯,選擇喋血街頭,而有人則選擇不選擇。只是到頭來,生活如山,時光如電,人生轟然倒下來,再軋過去,沒有誰的背影可以清晰如昨,英挺如初。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還吃喝拉撒,你就永遠對抗不過滄桑,不能不對生活俯首稱臣。
環(huán)顧世間,誰人能做那條漏網之魚?總以為和千萬人不一樣,最后才發(fā)現,自己也是千萬人之一??傄詾楸硨θ巳海罱K卻依然要走進眾生,自己也是無數面容模糊中的一張臉。人生真就像尚未豆蔻的黛安所說,世界在變,音樂在變,連毒品也在變,時光不可能不劃過你的臉。
所有這些,我們早晚有一天都會懂,只恨我們老的太早,卻懂的太晚。 (文/林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