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劉永剛
如今的中國銀行業(yè)，就像一條慵懶的藍鯨，這是地球上生存過的體型最大的動物（中國銀行業(yè)的利潤占全球銀行業(yè)總利潤的20%以上，中國工商銀行市值全球第一），靠吃食物鏈底層的磷蝦（銀行利潤70%以上來源于利差）維持自身一百多噸的身體（2011年，中國銀行業(yè)金融機構的總資產達到113.28萬億元，商業(yè)銀行凈利潤超過萬億元大關，達到10412億元）。
說到底，銀行行長應該“不好意思”的并不是高利潤，而是銀行體制改革不力造成的壟斷亂象：金融業(yè)務偽創(chuàng)新、對實體經濟不作為、服務質量改進難……
老百姓之所以罵銀行，也并不完全是因為他們“暴利”，而是因為他們的錢并未發(fā)揮應有的作用。更重要的是，這些“暴利”不僅開始腐蝕中國銀行業(yè)本就艱難的改革動力，也在對目前脆弱的中國實體經濟產生負面影響。
瑞士實業(yè)家喬安在1851年的游記中曾這樣描寫當時一家位于倫敦的銀行：“我于9點前到了銀行，被帶到柜臺前的座位上，5個出納員在柜臺后忙碌著。8點55分，一個銀行職員坐在柜臺前。我把支票拿在手中遞給他看。他一言不發(fā)，只是將一個小袋子中的幾枚金幣放在抽屜里。然后他又拿出一個小鏟子，直到9點的鐘聲響起時，他生硬地問我需要金幣還是鈔票，在得到答案后，就再也沒有理我?！?/p>
這是發(fā)生在161年前的銀行服務，也是一次完美且毫無感情色彩的機械性服務。
161年之后呢？
如果我們把這篇游記中的柜臺改為電腦，金幣改為人民幣，小鏟子換做兩只手的話，這個情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目前中國銀行業(yè)整體的服務。唯一不同的是，那家倫敦的銀行或許在當時還要為自己的利潤苦苦支撐，而現在的中國銀行業(yè)則完全不需要為業(yè)務著急。因為，憑借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其利潤已經超過了石油行業(yè)。
服務跟不上，掙的錢比誰都多，自然會引起人們的嫉妒。
作為一家外資銀行駐北京辦事處的管理層，冼必儒每日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即便如此，他也要比遠在英國倫敦總部的同事們要幸運得多。因為在那里，他的同事們要頂著因歐債危機可能被辭退的風險繼續(xù)苦干實干。但在中國，冼必儒則完全沒有這樣的憂慮，因為他所在的銀行由于受益于中國經濟的穩(wěn)步增長，業(yè)務蒸蒸日上，但即便如此，他們的利潤也不能和中資銀行相提并論。
2011年，中國銀行業(yè)金融機構的總資產達到113.28萬億元，商業(yè)銀行凈利潤超過萬億元大關，達到10412億元。冼必儒在被中國銀行業(yè)的超高利潤折服的同時，也驚詫地發(fā)現：這里的銀行不需要充分競爭就能獲得他不敢想象的高利潤，盡管服務水平不高，但客戶仍保持忠誠。
“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冼必儒問道。要想解決這個疑問，我們必須了解中國銀行業(yè)利潤構成的特殊性。事實上，之所以每次在銀行業(yè)利潤數據公布之后，都會引起人們的極大反感，原因就是中國銀行業(yè)目前旱澇保收的利息收入和名目繁多的收費項目早已被公眾認定是銀行暴利的“源泉”。
當下，這種“認定”更像說書人開場時的那一記醒木：提醒你，暴利不僅開始腐蝕中國銀行業(yè)本就艱難的改革動力，也在對目前脆弱的中國實體經濟產生負面影響。當然，也不完全都是壞事，暴利也無形中成為倒逼中國利率市場化改革進程的動力之一。
暴利是否存在？
實際上，銀行能賺錢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之所以引起人們如此的關注則源于一個人的一句話。
“企業(yè)利潤那么低，銀行利潤那么高，所以我們有時候利潤太高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公布?！敝袊裆y行行長洪崎的表述迅速觸及公眾那根敏感神經。一時間，嘲諷和質疑接踵而至。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秘書長陳永杰更是公開表示：“銀行的資本利潤率已經不僅大幅高于工業(yè)，而且高于石油行業(yè)。”
銀行利潤70%以上來源于利差
雖然中國銀行業(yè)2011年的業(yè)績尚未完全出爐，但目前披露的業(yè)績仍可作參照。《中國經濟周刊》獲悉，3月25日，中國建設銀行（下稱“建設銀行”，601939.SH）發(fā)布年報稱，2011年全年實現凈利潤1694.39億元，歸屬于該行股東的凈利潤為1692.58億元，分別較上年增長25.48%、25.52%；3月22日，中國農業(yè)銀行（下稱“農業(yè)銀行”，601288.SH）2011年的年報顯示，全年實現凈利潤約1220億元，同比增長28.5%。此前，深圳發(fā)展銀行（下稱“深發(fā)展”，000001.SZ）發(fā)布2011年度業(yè)績預告稱，公司預計2011年度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約99.94億~106.19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60%；上海浦東發(fā)展銀行（下稱“浦發(fā)銀行”，600000.SH）實現歸屬于母公司股東凈利潤272.36億元，同比增長42.02%；興業(yè)銀行全年實現凈利潤255.1億元，同比增長37.74%。
銀監(jiān)會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個季度，中國商業(yè)銀行累計實現利潤8173億元，同比增長35.4%，利潤接近于2010年全年的稅后凈利潤，平均資本利潤率為22.1%，營業(yè)成本增加2085億元，人均利潤近40萬元。相比之下，中國規(guī)模以上工業(yè)企業(yè)在2011年前三個季度實現利潤3.68萬億元，但這些企業(yè)有8700多萬人，人均利潤不到4萬元。
有人或許會說，2011年是特殊的一年，因為在歐債危機的影響下，中國經濟的穩(wěn)步增長必然會推進這些在“溫室”中成長的中資銀行盈利大增。甚至有銀行業(yè)人士會認為，不能以2011年的數據就說我們暴利吧。
那我們就看看2007—2010年銀行業(yè)的表現?！吨袊洕芸仿摵先f得資訊的統(tǒng)計顯示，2010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達到1.4萬億元，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為2978億元，營業(yè)收入達到1.7萬億元；2009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達到1.1萬億元，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為2252億元，營業(yè)收入達到1.4萬億元；2008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達到1.2萬億元，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為1796億元，營業(yè)收入達到1.4萬億元；2007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達到9587億元，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為1396億元，營業(yè)收入達到1.1萬億元。
過去5年，在中國銀行業(yè)的主要利潤中，利息凈收入和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一直都是他們利潤的主要來源。
2007—2010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占營業(yè)收入的比重，最低為70%，最高甚至達到101%；中間業(yè)務普遍在20%以下，大部分都在10%以下。而據全球銀行與金融機構分析庫bankscope的統(tǒng)計，歐美甚至東盟地區(qū)的商業(yè)銀行，息差占比一般只有50%~60%左右，中間業(yè)務則都在20%以上。
2007年，在中國銀行業(yè)改制逐步進入佳境的時候，利息收入就已接近萬億。當年，利息收入超過1000億的有4家銀行，分別為工商銀行（2244.65億元）、建設銀行（1927.75億元）、農業(yè)銀行（1574.65億元）、中國銀行（1527.45億元）；分別占當年營業(yè)收入的88.32%、87.64%、87.85%、84.54%；當年，手續(xù)費及傭金收入達到1396億元，超過100億元也同樣是工、建、農、中四大國有銀行，占當年營業(yè)收入比重分別為13.57%、14.27%、12.85%、15.21%。
如果按照2007年利息凈收入占營業(yè)收入比重排名的話，前5位分別為：南京銀行、興業(yè)銀行、北京銀行、中信銀行、浦發(fā)銀行。到2010年，這一排名變?yōu)槿A夏銀行、北京銀行、浦發(fā)銀行、深發(fā)展、興業(yè)銀行。
2007—2010年，4年當中，南京銀行、中國銀行在利息收入這一項下降最快，均為14.47%；而華夏銀行則上漲了14.11%。
分析人士認為，南京銀行曾在2010年第二季度將大量資產投放到債券投資和同業(yè)資產運用等方面，使得生息資產收益率出現了較大的下滑。從其年報中也可以看出，南京銀行的債券業(yè)務是該行的特色業(yè)務，其利息收入占營業(yè)收入的占比從2007年至2010年分別為101.59%、80.53%、87.30%、87.12。雖然有反彈，但作為城市商業(yè)銀行，利息收入不斷減少也在反應其在業(yè)務拓展方面做了努力。
而華夏銀行在息差占營業(yè)收入比重方面則是逐年上升，從2007年的78.87%上升至2010年的92.98%，而其中間業(yè)務收入的占比4年來始終處在6%以下。
值得關注的是，2008年，16家上市銀行利息凈收入達到1.2萬億元，而這一數據在2009年則下降到了1.1萬億。數據顯示，這一年間，除去華夏銀行、北京銀行、寧波銀行、南京銀行的息差占比保持上升之外，其余12家銀行在利息凈收入占比均發(fā)生了“回調”現象。
利息收入占比減少在外資銀行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但對于中國銀行業(yè)來說則是遇到了實際困難。分析人士認為，當時是由于受到了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國內經濟增速放緩，企業(yè)盈利持續(xù)下滑，央行為了解決企業(yè)經營困難，下調了銀行貸款利率，但保持存款利率不變。這樣的“調控”有“喜”有“愁”，“喜”的是下調中小型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率，銀根放松有利于銀行的信貸業(yè)務，“愁”的是單方降低貸款利率減少了銀行的利息收入。
安邦咨詢研究員楊志榮告訴《中國經濟周刊》，盡管利差水平可能還低于美國銀行業(yè)，更低于金磚國家，但如此高比率的來源于利差的利潤，顯示中國銀行業(yè)缺乏業(yè)務創(chuàng)新，躺著吃飯日子過得太舒服，而居民感受到的服務水平問題也很大。
服務還是打劫
中信證券分析師羅盛給《中國經濟周刊》提供的數據顯示，綜合2007—2010年4年間各行業(yè)的利潤總額可以看出，僅四大國有銀行的總利潤，就已接近兩萬億，而被公眾認為是“壟斷楷模”的中石油和中石化兩家企業(yè)的利潤總額僅為9927億元，還不足四大國有銀行的一半。
不僅僅是公司賺得多，銀行業(yè)的豐厚薪酬和年終獎也同樣令其他行業(yè)“望塵莫及”。
據公開數據顯示，2011年，在銀行工作3年以上的一般工作人員，年終獎大都在8萬元左右，加上半年獎、季度獎等，全年獎勵性收入都在10萬元以上，而供職中小型股份制銀行在這些數值上比大型國有銀行還要大。
據萬得資訊相關統(tǒng)計顯示，2011年上半年職工收入排名第一的為民生銀行，人均發(fā)放薪酬高達19.07萬元；緊隨其后的是招商銀行，半年收入達到17.89萬元；寧波銀行、華夏銀行分別位列第三、第四，收入均超過16萬元。而在16家上市銀行中，除了四大國有銀行以及北京銀行沒有超過10萬元外，其余11家銀行上半年人均收入都在10萬元以上。
這些錢本來應該用在哪兒？
2010年，中國GDP占世界比重只有9.5%，但中國銀行業(yè)利潤卻占到了全球銀行業(yè)總利潤的20%以上，這意味著中國銀行業(yè)從實業(yè)獲取的利潤遠遠超過了國際水平。
中國光大銀行副行長林立日前稱，2011年該行凈利潤預計增幅達到42.02%，這主要得益于去年信貸規(guī)模控制從緊，資金成為稀缺資源，定價能力上升。
2011年，銀行議價能力大幅提升，對中小企業(yè)的貸款利率上浮了20%~50%?！安糠帚y行甚至將存款作為發(fā)放貸款的前提條件，在實體經濟面臨資金困境之時趁火打劫，這怎能不叫實體經濟心寒？”北京大學金融學院教授盧峰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中央財經大學金融學教授郭田勇認為，銀行是為實體經濟服務的，但目前實體經濟虧損和銀行“暴利”冰火兩重天的現象，讓人不禁要質問銀行，服務實體經濟的職責是否履行到位？
“暴利”何來
不管銀行愿不愿意承認暴利，現在看來已無多大意義。關鍵是，為什么銀行利潤70%以上來源于利差？高利潤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高息差”是先天優(yōu)勢
相關數據顯示，利息凈收入長期以來都是銀行高額利潤的大頭。2011年一年定期存款利率是3.5%，而1年~3年的貸款利率卻高達6.65%。這樣的政策，確保了銀行業(yè)3%的利息差，可謂“坐等收錢”。
在現行的利率體制下，銀行有了天然庇護，壟斷日漸形成。萬得資訊的數據顯示，2011年前三季度，四大國有銀行利息凈收入占總營收的75.7%，其他股份制銀行利息凈收入占總營收比例則超過90%。在利息收入方面，四大行的同比增幅均在30%以下；而其他股份制銀行利息收入增長則相對突出，除興業(yè)銀行增幅27.6%以外，其余銀行增幅均在30%以上，其中華夏、南京、民生三家銀行的增幅超過40%。
全國人大財經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吳曉靈告訴《中國經濟周刊》，“我們如果想打破信貸市場上的壟斷局面，就需要推動利率市場化改革?！?/p>
郭田勇也表示：“既然無法簡單給出合理利差的標準，就應完全把利率放開，自動定價，充分競爭才合理。”
也有分析直接指出，存貸款利差能喂肥銀行有其先天優(yōu)勢，主要是因為這個利差是由國家規(guī)定的，國家給銀行較高的利差，銀行就能保證賺更多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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